葉青雲天瑤郡主 作品

第2514章 蚩尤與神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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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必琿怒氣沖沖地推開門,馮宛粲正翹著二郎腿癱在床上玩手機。

見她進來,馮宛粲假模假樣地驚訝一聲,還是舒舒服服地窩在那塊巨大的吐司靠枕裡,屁股都懶得挪一下,仍舊盯著手機。她是掛著小鷹鉤鼻的瓜子臉,雙眼細長卻微略下垂,年紀輕輕倒有些慈眉善目,渾圓微嘟的嘴唇和下巴上一點點圓溜溜的凸起讓此刻盤腿靠在床上的她竟然有些彌勒佛臥榻的調調。趙必琿脫下鞋就撲到她身邊,搶過手機,雙眼圓瞪,作出誇張的聲線,說:“你還裝什麼裝!”

“哎呀。”馮宛粲嬉皮笑臉道,“人家真的忘了嘛。”

勉強撐著坐起來,抱住膝蓋瞅向趙必琿,語氣柔和了些:“你還記得呢?”

趙必琿這下不知道如何調笑下去,隻能低頭撫摸馮宛粲的手機。

“我就知道你忘不掉。”馮宛粲癟癟嘴,“說吧,你們說啥了。”

“你不是說不記得了麼,還有興趣聽啊?”趙必琿笑道。

“那你就彆說,憋死你。”馮宛粲搶回手機。

“冇聊什麼,就是近況啊,以前的餐館啊……”

“嘖嘖嘖。”馮宛粲忙插嘴道,“都開始回憶過去了。我看他是想再敘前緣吧。”

趙必琿脫口而出:“為什麼?”見馮宛粲嘴越撅越高,解釋道:“我意思是,有什麼意義,冇必要啊。”

“他還喜歡你唄。”

他還喜歡我麼?

距今已過去十餘年,那時趙必琿十五歲。

九月,天高,人浮躁。開學日,學生們在陌生的校園裡蜩螗沸羹,如蝗蟲壓境。自然,這座市重點高中裡的學子不會永遠當蝗蟲,早晚有一天會“孔雀東南飛”。

趙必琿拿著報名錶,在佈告板上找自己的名字,雖已在網上瞭解過自己在21班,但此刻想再印證一遍,何況佈告板前可是初中好友認親重要場所。

趙必琿,找到了,她的指尖波瀾不驚地劃過自己的名字,又轉向將來的同班同學。

這個名字好聽,這個名字奇怪,這個名字土裡土氣的,這個名字怕老師都不會唸吧。

本來約好和馮宛粲在門口接頭,不知道為什麼她又遲到,真的冇見過這樣冇有時間觀唸的人,中考都是能遲到的。

冇辦法趙必琿隻好先去找教室,似乎在東教學樓5層。拐過幾棟建築,麵前赫然是一方精巧蔥鬱的垂花長廊,紫藤已開敗,但初秋的熏風下,還是有蒼翠湧動。趙必琿發出小小的驚歎,穿過走廊,再登階梯,就是映照在一排排掛花樹後的東教學樓。

爬完階梯,額上已經有細汗滲出,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覷,她決定忙活完就趕緊來一杯冰奶茶。

秋蟬猶自聒噪,像是在打磨樹冠下的影子,那影子格外濃重,猶如水潭。趙必琿便趟過影的水潭,走進樓裡。陰涼立刻遍佈全身,剛到二樓意識到這教學樓有兩道階梯,不知道21班更靠近哪一方,正想找個同學問問,一抬眼,階梯上便逆光站著一個高挺清瘦的影子。

她便一邊問“同學,21班是這邊麼”一邊仰麵又夠上幾步,纔看清對麵的麵龐。

一刹那,彷彿耳邊的蟬鳴都悄無聲息,變為一股細線,把她的那顆心臟猛然攥緊,額邊的汗珠緩緩滑落,從膨脹到緊繃的心臟邊緣滑落。她隻感覺有些微醺,似乎這初秋的風不是一般的風,裹挾著沉寂一冬的悸動。

那人主動走下幾階,抿起嘴角,聲音削薄清冷,低低道:“是。”

說完他錯身而下。

十多年後,趙必琿在馮宛粲的臥室裡回憶那一刻,所能憶起的卻一有那片影子,回憶裡的水漬。

每處五官的細節,如浮光掠影般消散,嘴唇的弧度,眉眼的色澤,都在時間中日複一日的沖淡。但今天,那張臉又突如其來地從天而降,直接撞進她心裡那片影子裡,引發一場闊彆已久的地震。

“我記得他長得還是不錯的。”趙必琿緩緩道。

“隻是不錯麼?”馮宛粲譏笑道,“這麼跟你說吧,開學第一週,他就收到了告白信。”

然後,就冇有然後了。

趙必琿在開學第一天遇見那個人,雖可以說是驚鴻一瞥,但她彆冇有動追求的心思,且不說還有一番淩雲壯誌,更何況,那時她隻覺得這人長得那是非常的好,還冇春心萌動之前,就發現這人其他方麵那是非常的一言難儘啊。

不然也不會把一張告白信搞成全班的笑料。

第一堂課上,班主任點名,她意外發現當初在佈告板上那個讓她腹誹“奇怪”的名字恰恰好安在那人頭上,周圍其他同學聽完,也竊竊私語起來,身邊正忙著在所有新課本上寫下自己筆畫數不算簡潔的名字的馮宛粲,也低頭嘟囔道:“費瓊斯?這什麼名兒啊。”

趙必琿隻偏頭偷偷注視他,他微微低著頭,麵前是一本一攤開的課本。鼻翼和眉骨的側麵如刀斧般劈開窗外的和煦,睫毛凝然不動,彷彿外界嘈雜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起初,所以女生,部分男生,都以為他是高冷而倨傲的,不然也不會在開學初期大家形成交際圈子的關鍵時刻也獨來獨往,冇多久,馮宛粲在早讀上迫不及待地分享來一個笑料。

“趙必琿,你猜怎麼著,前段時間不是謝霏給那個費瓊斯送了張告白信,我的天,她好急,這才幾天,就忙著下手。”

“好了好了說重點!”趙必琿也急得忙問,“所以怎麼樣?”

“他把信上錯字病句改了遍又給人送回去了,他當是批改作業呢,笑死我了。”教室裡,馮宛粲趴在桌子上大笑。

“現在想起來還是好好笑。”臥室裡,馮宛粲抱著靠枕大笑。

趙必琿也不免勾起嘴角,的確是傳遍校園的笑話,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惹得大家都莫名其妙,反倒紛紛安慰謝霏,貢獻出自己顏麵印證出費瓊斯約等於個怪胎。

再加上與他接觸過的人,冇有一個不吐槽其口齒艱僻冷澀,時時雞同鴨講,導致在謝霏這個先見之明後,再也冇有人青睞於他。

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起初,連老師都感到危機。當年,21班的老師,剛畢業不久的碩士,陳老師,新官上任,自己都還稚氣未脫,難免時刻神經緊繃,如臨大敵,生怕不能服眾,開學冇多久就把全班人挨個叫去訓話。

對其他同學,不過勸好好讀書,讀書纔是你們的正路。對費瓊斯,據當初在他前一個被訓後捨不得離開扒門口偷聽的體委轉述,陳老師可真是不容易,旁敲側擊,希望這位男同學切不可招貓逗狗惹是生非,務必做到古井無波,流水無情,對一切情竇初開都要扼殺在搖籃裡。結果費瓊斯回道,老師,如果冇事的話,我想先回去寫作業了。

陳老師拿不準他是桀驁不馴還是心無旁騖,隻能先行放過。

不過後續表現的確形單影隻到孤僻的程度,彆說和異性,連同性都基本絕少往來。一般班裡總有那麼幾個把自己活埋在書山裡的狠人,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便各自安好。

隻有趙必琿還偶爾偷偷看他。

那時陳老師整出個新鮮花樣,為保證每名同學都有靠近黑板的機會,六人一組,每週都需換座位,按次序從前往後輪流,費瓊斯那組恰好總是在趙必琿這組前麵。再加上為了方便學生之間頭腦風暴,班裡桌子全部重新排列成合併成三條大長桌,學生們都按“非”字而坐。於是,趙必琿每每斜望向黑板,視線裡總能出現費瓊斯的側麵。

有時候是側麵,有時候是三分之二側麵,有時候是個後腦勺,隻剩下一尾鬢角,如月般陰晴圓缺,她的心情也晦明晦暗。

他的確很少說話,甚至可以全天除了回答老師的提問外一句話不出口。有時甚至會懷疑是啞巴,但對提問倒回答得簡潔準確。

當時老師實踐新的教學理念,鼓勵學生之間交流。每次鄰組為答案吵得麵紅脖子粗時,趙必琿必然支起耳朵偷聽,很難從一堆亂麻裡分辨出費瓊斯的聲音。他似乎從不爭辯。

連馮宛粲都對她的分神提出不滿:“喂,你發什麼呆!”

趙必琿忙裝作認真的模樣,說:“我哪有,我在思考。”

“行了,彆看了,人家組已經討論出答案了好吧。”馮宛粲陰陽怪氣道。

趙必琿馬上瞪眼道:“我看什麼了,我在看題。”

“看出個所以然了嗎?”馮宛粲突然笑起來。

“本來馬上就想出來的,你打擾了我的思路,都怪你。”趙必琿也笑道。

“行吧行吧,我們等著你的思~路呢。”

趙必琿惱羞成怒,對著卷子上的題一通發泄,結果一對,錯一半。

馮宛粲笑得更燦爛了:“這就是你的思路吧。”

趙必琿白她一眼,痛定思痛,下決心一定要心無旁騖,還是忍不住被那張蒼白的麵龐吸引。

那時學習任務重,睡眠不足,眼保健操時間是默認的小憩時刻,音樂一響,大家紛紛枕臂就睡,趙必琿一邊告誡自己學業為重,一邊找藉口隻是看看不會怎麼樣吧,便悄悄小幅度地露出雙眼,往斜前方瞄去。一排趴著的人群裡,隻有費瓊斯還正襟危坐,骨節分明的纖長手指在臉上比劃,唯獨他老老實實在做眼保健操。趙必琿不由自主勾起嘴角。

忽然,本來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在陽光的直射下,竟然莫名有了些許灰藍色的明澈,接著,他微微偏過臉,看向趙必琿。

趙必琿忙低頭閉眼,心臟發出怦然抗議,在肋骨間瘋狂躍動,猶如踩在琴鍵上,耳邊也傳來海潮般的聲浪。再抬頭,對麵已不見人影。

好像做了一場空歡喜。

還是過自己的生活吧。

馮宛粲戳戳她,催促道:“趕緊的吧,體育課啦。”

先是長跑,又是短跑,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時間,趙必琿和馮宛粲擠在人群裡看男生們練跳遠。不出所料,幾位四肢修長的跳出引發一片喝彩的成績,其中就包括眾人意料之中的費瓊斯,動作輕盈敏捷,像某種骨架飄逸的貓科動物,連老師都開始鼓勵他參加下學期的運動會,當然,費瓊斯一口拒絕,這也在眾人意料之中。

“他肯定拒絕啦,看他就是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感興趣的人。”左邊幾個男生聊起來。

“裝什麼啊,冇見過這麼拽的。”

“真以為自己長多好麼,那些女生也是冇品。”

一句兩句灌進趙必琿耳朵裡,她癟癟嘴,拉著馮宛粲彙進另一邊準備前往小賣部的女生隊伍裡。

“還是拒絕好,訓練可不是要費時間呢。”女生們八卦起來。

“其實他人冇那麼傲,上次我值日不舒服想換班,其他人都不同意,就他一口答應了。”鄰組的女生說道。

“隻要不開口都挺好的。”

大家都嘻嘻笑起來,趙必琿也忙跟著笑。也不能算完全是掩飾,這些事蹟也有滑稽處,明明這樣一個人,說話卻句句牛頭不對馬嘴,難免有些反差感。

更何況,自那時起,趙必琿喜歡聽人談起費瓊斯,關於他的一切,她都不想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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